一、五祖演禅师法嗣
1-04、开福道宁禅师
潭州开福道宁禅师,歙溪汪氏子。壮为道人,于崇果寺执浴。
一日将濯足,偶诵金刚经,至“于此章句能生信心,以此为实”。遂忘所知,忽垂足沸汤中,发明己见。后祝发蒋山,依雪窦老良禅师。
逾二年,遍历丛林,参诸名宿。晚至白莲,闻五祖小参,举忠国师古佛净瓶、赵州狗子无佛性话,顿彻法源。
大观中,潭帅席公震请住开福,衲子景从。浴佛,上堂:“未离兜率,已降王宫。未出母胎,度人已毕。诸禅德,日日日从东畔出,朝朝鸡向五更啼。虽然不是桃华洞,春至桃华亦满溪。”
又道:“毗蓝园内,右胁降生。七步周行,四方目顾。天上天下,唯我独尊。大似贪观天上月,失却手中珠。还知落处么?若知落处,方为孝子顺孙。苟或未然,不免重下注脚。”
良久曰:“天生伎俩能奇怪,末上输他弄一场。”
示众云:“秋日耀长空,秋江浸虚碧。伤嗟门外人,处处寻弥勒。蓦路忽抬头,相逢不相识。诸禅德,既是相逢,为甚么却不相识?剪尽霜前竹,临溪不化龙。”
上堂:“遍界不曾藏,通身无影像。相逢莫讶太愚痴,旷劫至今无伎俩。无伎俩,少人知。大抵还他肌骨好,何须临镜画蛾眉?”
上堂:“摩竭正令,未免崎岖。少室垂慈,早伤风骨。腰囊挈锡,孤负平生。炼行灰心,递相钝置。争似春雨晴,春山青,白云三片四片,黄鸟一声两声。千眼大悲看不足,王维虽巧画难成。直饶便恁么,犹自涉途程。且不涉途程一句作么生道?人从汴州来,不得东京信。”
僧问:“莲华未出水时如何?”
师曰:“人天合掌。”曰:“出水后如何?”
师曰:“不碍往来看。”问:“如何是句到意不到?”
师曰:“瑞草本无根,信手拈来用。”曰;“如何是意到句不到?”
师曰:“领取钩头意,莫认定盘星。”曰:“如何是意句俱到?”
师曰:“大悲不展手,通身是眼睛。”曰:“如何是意句俱不到?”
师曰:“君向潇湘我向秦。”政和三年十一月四日,净发沐浴,次日斋罢小参,勉众行道,辞语诚切。期初七示寂,至日酉时,跏趺而逝。阇维获设利五色,归藏于塔。
1-05、大随元静禅师
彭州大随南堂元静禅师,﹝后名道兴。﹞阆之玉山大儒赵公约仲之子也。十岁病甚,母祷之,感异梦,舍令出家。师成都大慈宝生院宗裔。
元祐三年,通经得度。留讲聚有年,而南下首参永安恩禅师,于临济三顿棒话发明。次依诸名宿,无有当意者。
闻五祖机峻,欲抑之,遂谒祖。祖乃曰:“我此间不比诸方,凡于室中,不要汝进前退后,竖指擎拳,绕禅床作女人拜,提起坐具,千般伎俩。只要你一言下谛当,便是汝见处。”师茫然退,参三载。
一日入室罢,祖谓曰:“子所不语,已得十分,试更与我说看。”师即剖而陈之。
祖曰:“说亦说得十分,更与我断看。”师随所问而判之。祖曰:“好即好,只是未曾得老僧说话在。斋后可来祖师塔所,与汝一一按过始得。”
及至彼,祖便以“即心即佛,非心非佛,睦州担板汉,南泉斩猫儿,赵州狗子无佛性、有佛性”之语编辟之,其所对了无凝滞。至子胡狗话,祖遽转面曰:“不是。”
师曰:“不是却如何?”祖曰:“此不是,则和前面皆不是。”
师曰:“望和尚慈悲指示。”祖曰:“看他道,子胡有一狗,上取人头,中取人腰,下取人脚。入门者好看。才见僧入门,便道:看狗。向子胡道,看狗处下一转语,教子胡结舌,老僧钤口,便是你了当处。”次日入室,师默启其说。祖笑曰:“不道你不是千了百当底人,此语只似先师下底语。”
师曰:“某何人,得似端和尚!”祖曰:“不然。老僧虽承嗣他,谓他语拙,盖只用远录公手段接人故也。如老僧共远录公,便与百丈、黄檗、南泉、赵州辈把手共行,才见语拙即不堪。”
师以为不然。乃曳杖渡江,适大水泛涨,因留。四祖侪辈挽其归。
又二年,祖方许可。尝商略古今次,执师手曰:“得汝说须是吾举,得汝举须是吾说。而今而后,佛祖秘要,诸方关键,无逃子掌握矣。”遂创南堂以居之,于是名冠寰海。成都帅席公旦请开法嘉祐。未几徙昭觉,迁能仁及大随。
上堂:“君王了了,将帅惺惺。一回得胜,六国平宁。”
上堂,举:“临济参黄檗之语,白云端和尚颂云:一拳拳倒黄鹤楼,一趯趯翻鹦鹉洲,有意气时添意气,不风流处也风流。”
师曰:“大随即不然。行年七十老躘踵,眼目精明耳不聋。忽地有人欺负我,一拳打倒过关东。”
上堂,问答已,乃曰:“有祖已来,时人错会,只将言句以为禅道。殊不知道本无体,因体而得名。道本无名,因名而立号。只如适来上座,才恁么出来,便恁么归众。且道具眼不具眼?若道具眼,才恁么出来,眼在甚么处?若道不具眼,争合便恁么去?诸仁者,于此见得倜傥分明,则知二祖礼拜,依位而立,真得其髓。只这些子是三世诸佛命根,六代祖师命脉,天下老和尚安身立命处。虽然如是,须是亲到始得。”
上堂:“自己田园任运耕,祖宗基业力须争。悟须千圣头边坐,用向三涂底下行。”僧问:“祖师心印,请师直指。”
师曰:“你闻热么?”曰:“闻。”
师曰:“且不闻寒?”曰:“和尚还闻热否?”
师曰:“不闻。”曰:“为甚么不闻?”师摇扇曰:“为我有这个。”问:“如何是夺人不夺境?”
师曰:“活捉魔王鼻孔穿。”曰:“如何是夺境不夺人?”
师曰:“中心树子属吾曹。”曰:“如何是人境两俱夺?”
师曰:“一钓三山连六鳌。”曰:“如何是人境俱不夺?”
师曰:“白日骑牛穿市过。”问:“莲花未出水时如何?”
师曰:“好。”曰:“出水后如何?”
师曰:“好。”曰:“如何是莲华?”
师曰:“好。”僧礼拜。师曰:“与他三个好,万事一时休。”问:“藏天下于天下即不问。”乃举拳曰:“只如这个作么生藏?”
师曰:“有甚么难?”曰:“且作么生藏?”
师曰:“衫袖里。”曰:“未审如何是纪纲佛法底人?”
师曰:“不可是鬼。”曰:“忽遇杀佛杀祖底来,又作么生支遣?”
师曰:“老僧有眼不曾见。”问:“学人乍入丛林,乞师指示。”
师曰:“吃粥吃饭,莫教放在脑后。”曰:“终日吃时未尝吃。”
师曰:“负心衲子,不识好恶。”问:“劫火洞然,大千俱坏。未审这个坏也无?”
师曰:“阿谁教你恁么问?”僧进前,鞠躬曰:“不审。”
师曰:“是坏不坏?”僧无语。问:“如何是山里禅?”
师曰:“庭前嫩竹先生笋,涧下枯松长老枝。”曰:“如何是市里禅?”
师曰:“六街钟鼓韵冬冬,即处铺金世界中。”曰:“如何是村里禅?”
师曰:“贼盗消亡蚕麦熟,讴歌鼓舞乐升平。”问:“如何是诸佛出身处?”
师曰:“问得甚当。”曰:“便恁么去时如何?”
师曰:“答得更奇。”问:“因山见水,见水忘山。山水俱忘,理归何所?”
师曰:“山僧坐却舌头,天地黯黑。”有一老宿垂语云:“十字街头起一间茅厕,只是不许人屙。”僧举以扣师,师曰:“是你先屙了,更教甚么人屙?”宿闻,焚香遥望大随,再拜谢之。
绍兴乙卯秋七月,大雨雪,山中有异象。师曰:“吾期至矣。”
十七日别郡守以次,越三日示少恙于天彭,二十四夜谓侍僧曰:“天晓无月时如何?”僧无对。
师曰:“倒教我与汝下火始得。”翌日还堋口廨院,留遗诫,蜕然示寂。门弟子奉全身归,烟雾四合,猿鸟悲鸣。荼毗异香遍野,舌本如故。设利五色者不可计,瘗于定光塔之西。
后住天童、天目。文礼作师画像赞,可补行实之缺。
因并录此赞曰:“东山一会人,唯他不唧𠺕。别处著闲房,丛林难讲究。邡水潭蛇出惊人,钝铁锅鸡啼白昼。杂剧打来,全火只候。晚岁放疏慵,却与俗和同。勤巴子使人勘验,掷香贴便显家风。定光无佛,枉费罗笼。临行摇铎向虚空,那知丧尽白云宗。”
1-06、无为宗泰禅师
汉州无为宗泰禅师,涪城人。自出关,遍游丛社。至五祖告香日,祖举“赵州洗钵盂话”俾参。洎入室,举此话问师:“你道赵州向伊道甚么?这僧便悟去。”
师曰:“洗钵盂去,聋!”祖曰:“你只知路上事,不知路上滋味。”
师曰:“既知路上事,路上有甚滋味?”祖曰:“你不知邪?”又问:“你曾游浙否?”
师曰:“未也。”祖曰:“你未悟在。”师自此凡五年,不能对。
祖一日升堂,顾众曰:“八十翁翁辊绣毬。”便下座。师欣然出众曰:“和尚试辊一辊看。”
祖以手作打仗鼓势,操蜀音唱绵州巴歌曰:“豆子山,打瓦鼓。杨平山,撒白雨。白雨下,取龙女。织得绢,二丈五。一半属罗江,一半属玄武。”师闻大悟,掩祖口曰:“只消唱到这里。”祖大笑而归。
师后还蜀,四众请开法无为,迁正法。
上堂:“此一大事因缘,自从世尊拈华,迦叶微笑,世尊曰:吾有正法眼藏,分付摩诃大迦叶。以后灯灯相续,祖祖相传,迄至于今,绵绵不坠。直得遍地生华,故号涅槃妙心,亦曰本心,亦曰本性,亦曰本来面目,亦曰第一义谛,亦曰烁迦罗眼,亦曰摩诃大般若。在男曰男,在女曰女。汝等诸人,但自悟去,这般尽是闲言语。”
遂拈起拂子曰:“会了唤作禅,未悟果然难。难难,目前隔个须弥山。悟了易。易易,信口道来无不是。”僧问:“如何是佛?”
师曰:“阿谁教你恁么问?”僧拟议,师曰:“了。”
1-07、五祖表自禅师
蕲州五祖表自禅师,怀安人也。初依祖最久,未有省。时圆悟为座元,师往请益。
悟曰:“兄有疑处试语我。”师遂举:“德山小参,不答话,问话者三十棒。”悟曰:“礼拜著,我作得你师。举话尚不会?”师作礼竟,悟令再举前话。
师曰:“德山小参,不答话。”悟掩其口曰:“但恁么看。”师出,扬声曰:“屈!屈!岂有公案只教人看一句底道理?”
有僧谓师曰:“兄不可如此说,首座须有方便。”因静坐体究,及旬顿释所疑。诣悟礼谢。悟曰:“兄始知吾不汝欺。”又诣方丈,祖迎笑。
自尔日深玄奥。祖将归寂,遗言郡守,守命嗣其席,衲子四至不可遏。师榜侍者门曰:“东山有三句,若人道得,即挂搭。”衲子皆披靡。
一日,有僧携坐具,径造丈室。谓师曰:“某甲道不得,只要挂搭。”师大喜,呼维那于明窗下安排。
上堂:“世尊拈华,迦叶微笑时,人只知拈华微笑,要且不识世尊。”僧问:“如何是祖师西来意?”
师曰:“荆棘林中舞柘枝。”曰:“如何是佛?”
师曰:“新生孩子掷金盆。”
1-08、龙华道初禅师
蕲州龙华道初禅师,梓之马氏子。为祖侍者有年。
住龙华日,上堂曰:“鸡见便斗,犬见便咬。殿上鸱吻,终日相对。为甚么却不嗔?”便下座。师机辩峻捷,门人罔知造诣。
一日谓众曰:“昨日离城市,白云空往还。松风清耳目,端的胜人间。”
召众曰:“此是先师末后句。”有顷,脱然而逝。
1-09、九顶清素禅师
嘉州九顶清素禅师,本郡郭氏子。于乾明寺剃染,遍扣禅扃。晚谒五祖,闻举首山答西来意语,倏然契悟。
述偈曰:“颠倒颠,颠倒颠,新妇骑驴阿家牵。便恁么,太无端,回头不觉布衫穿。”祖见,乃问:“百丈野狐话,又作么生?”
师曰:“来说是非者,便是是非人。”祖大悦。久之辞归,住清溪,次迁九顶。太守吕公来瞻大像,问曰:“既是大像,因甚么肩负两楹?”
师曰:“船上无散工。”至阁下,睹观音像又问:“弥勒化境,观音何来?”
师曰:“家富小儿娇。”守乃礼敬。勤老宿至,师问:“舞剑当咽时如何?”曰:“伏惟尚飨。”师诟曰:“老贼,死去你问我。”
勤理前语问之。师叉手揖曰:“拽破。”绍兴乙卯四月二十四日,得微疾,书偈遗众曰:“木人备舟,铁人备马。丙丁童子稳稳登,喝散白云归去也。”竟尔趋寂。
1-10、元礼首座
元礼首座,闽人也。受业焦山。初参演和尚于白云。凡入室,必谓曰:“衲僧家,明取缁素好。”师疑之不已。
一日演升堂,举首山新妇骑驴阿家牵语,乃曰:“诸人要会么?莫问新妇阿家,免烦路上波吒,遇饭即饭,遇茶即茶。同门出入,宿世冤家。”师于言下豁如,且曰:“今日缁素明矣。”
二年,演迁席祖山,命分座,不就。演归寂,即他往。崇宁间,再到五祖。僧问:“五祖迁化向甚么处去?”
师曰:“有眼无耳朵,六月火边坐。”曰:“意旨如何?”
师曰:“家贫犹自可,路贫愁杀人。”或问:“金刚经云,一切善法,如何是法?”
师曰:“上是天,下是地,中间坐底坐,立底立。唤甚么作善法?”僧无对,师便打。后终于四明之瑞岩。
1-11、普融藏主
普融知藏,福州人也。至五祖,入室次,祖举倩女离魂话问之,有契。
呈偈曰:“二女合为一媳妇,机轮截断难回互。从来往返绝踪由,行人莫问来时路。”
凡有乡僧来谒,则发闽音诵俚语曰:“书头教娘勤作息,书尾教娘莫瞌睡。且道中间说个甚么?”僧拟对,师即推出。
1-12、法閦上座
法閦上座,久依五祖,未有所入。
一日造室,祖问:“不与万法为侣者是甚么人?”曰:“法閦即不然。”祖以手指曰:“住!住!法閦即不然,作么生?”师于是启悟。
后至东林宣密度禅师席下,见其得平实之旨。一日拈华绕度禅床一匝,背手插香炉中,曰:“和尚且道,意作么生?”度屡下语,皆不契。
逾两月,遂问师,令试说之。﹝令,原作“合”,据续藏本改。﹞师曰:“某只将华插香炉中,和尚自疑有甚么事来?”
二、云盖本禅师法嗣
2-01、承天自贤禅师
潭州南岳承天院自贤禅师,僧问:“大众已集,仰听雷音。猊座既登,请师剖露。”
师曰:“刹竿头上翻筋斗。”曰:“恁么则岳麓山前祥雾起,祝融峰下瑞云生。”
师曰:“紫罗帐里璨真珠。”
上堂,拈拄杖曰:“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。”击禅床一下曰:“与君打破精灵窟,簸土扬尘无处寻,千山万山空突兀。”复击一下曰:“归堂去参!”
上堂:“一身高隐惟南岳,自笑孤云未是闲。松下水边端坐者,也应随倒说居山。咄!”
上堂:“五更残月落,天晓白云飞。分明目前事,不是目前机。既是目前事,为甚么不是目前机?”良久曰:“欲言言不及,林下却商量。”
三、琅邪起禅师法嗣
3-01、金陵俞道婆
俞道婆,金陵人也。市油糍为业。常随众参问琅邪,邪以临济无位真人话示之。
一日,闻丐者唱莲华乐云:“不因柳毅传书信,何缘得到洞庭湖?”忽大悟,以糍盘投地。
夫傍睨曰:“你颠邪?”婆掌曰:“非汝境界。”往见琅邪,邪望之,知其造诣。问:“那个是无位真人?”
婆应声曰:“有一无位人,六臂三头努力嗔。一擘华山分两路,万年流水不知春。”由是声名蔼著。凡有僧至,则曰:“儿,儿。”
僧拟议,即掩门。佛灯珣禅师往勘之,婆见如前所问。珣曰:“爷在甚么处?”婆转身拜露柱。珣即踏倒曰:“将谓有多少奇特?”便出。
婆蹶起曰:“儿儿来,惜你则个。”珣竟不顾。安首座至,婆问:“甚处来?”安曰:“德山。”
婆曰:“德山泰乃老婆儿子。”安曰:“婆是甚人儿子?”
婆曰:“被上座一问,直得立地放尿。”婆尝颂马祖不安因缘曰:“日面月面,虚空闪电。虽然截断天下衲僧舌头,分明只道得一半。”